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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22

2020「短波15+:青少年看戲寫作計畫」之六-觀臺北藝穗節《封箱家庭》


✎林家瑜:「劇聚劇團帶來的《封箱家庭》,以移動式劇場的形式讓觀眾選擇自己觀看的角度理出這個家庭嘗試封箱的回憶,我們隨意跟著劇中角色穿梭在三個空間,一來一往的對話逐漸撥開橫亙在他們之中的迂迴,但由於移動式劇場的選擇,初次觀戲的觀眾們其實只能片面得知他們揣著的秘密。這種展演方式成功營造「你只能經歷你所經歷的」的如此貼近生活的模式。對我而言,也是為此劇加分的部分。」
✎林翊婷:「每個家庭成員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掙扎;關於愛情、關於理想、關於未來。就像是大部分的長輩會說的話,找個穩定的工作,都是為你好;彼此間的不理解是製造衝突的主因。以不想要複製上一代的錯誤為理由,來約束下一代的可能性;急切的想擺脫上一代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影子,每個家族成員都有自己要面對的課題。」
✎徐毓淇:「《封箱家庭》的一切編排皆是必要,甚至相得益彰。本劇將空間、故事情節等有限的一切充分利用,達到了能讓演出在觀眾心中無限震盪的效果。撇除它的極簡和沉悶的調性,其主題、媒介與手法都相當新穎,《封箱家庭》是一件表面純樸實質大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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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瑜:
三清鈴響起,喚回和聚集的皆是生者,亡者留下來的事物,都得由他們一一拆開再封箱。
 
四個角色在三個空間穿梭,因為阿公過世而聚集的家人們:弟弟阿齊、哥哥阿修、父親和姑姑,在七天奔喪期間剖開和箝制彼此,像是沙特所言「他人即地獄」那般,家人間亦親亦疏的關係不斷折磨著對方。

講戲的阿公很早就拋下妻兒跟著劇團到外巡演,久久未回家,突然某天帶著一位在外生的女兒回來,女兒和兒子相差三十歲、和長孫阿修只差幾個月,因此姑姑自小與他玩在一塊,直到一次阿修撞見姑姑和陌生男子做愛,兩人便疏遠許多。而放棄從事教職的阿齊,追隨阿公的腳步,踏上劇場之路,回家奔喪不斷被父親耳提面命著「別像你阿公一樣狼狽落魄」,殷切期盼阿齊能和他一樣捧個穩定的鐵飯碗。心懷對自己父親不滿的阿齊父親,暗自忿恨對他的不聞不問並且自私追求對於劇場的夢想,嘴裡熟悉哼唱的戲段子是唯幾和父親的共同回憶,即使對父親並未有好感,卻在歌聲中藏滿對他的思念。姑姑則承繼了阿公的魅力外貌,自小就受到許多異性追求,大學後往往帶著不同男子回家,這樣的美貌使她驕傲,將男人玩弄於掌間,同時也將這一家父子弄得心浮氣躁。

演出場地選擇在松山菸廠的老古蹟是本部作品一大亮點,長方客廳搭配廊道連接書房及臥室,老舊的木製窗台和門框,完美呈現出一個家擁有的面貌,成功讓觀眾踏進家的氛圍。

劇聚劇團帶來的《封箱家庭》,以移動式劇場的形式讓觀眾選擇自己觀看的角度理出這個家庭嘗試封箱的回憶,我們隨意跟著劇中角色穿梭在三個空間,一來一往的對話逐漸撥開橫亙在他們之中的迂迴,但由於移動式劇場的選擇,初次觀戲的觀眾們其實只能片面得知他們揣著的秘密。這種展演方式成功營造「你只能經歷你所經歷的」的如此貼近生活的模式。對我而言,也是為此劇加分的部分。

而場地本身不大,讓各自處在不同空間的角色偶有可以完整拼湊的對話能被部分觀眾經歷(但不是我),兩個人物對同一段回憶的描述在情感上相互補足,也預示了劇情最後的走向。阿修時而跳出當時情境做電影旁白式的補充,使演員對白立體化,讓觀眾除了沉浸也跳脫。

劇名《封箱家庭》很隱晦地以堆疊在角落的箱子提醒觀眾阿公的不在與在,以及喪禮之於家的意義,已有了各自生活的家人們此刻相聚是因為他的逝去,說來諷刺卻也是我們的日常。劇情點出代代之間的摩擦和那些出自於愛的反覆叮囑,和普遍的我們能產生些許連結。

劇末漸淡的收尾,沒有給觀眾交代,如同一段家庭回憶的剖面,截斷在最不堪的起點,讓觀眾兀自填滿空白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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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翊婷:
走進劇場時,就注意到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空間的角落、一張桌子前,一開始以為他只是在看桌上放了甚麼東西,後來發現,原來他是在念經,也因為這樣,才意識到他是其中的一位表演者。

表演正式開始之前,主要演員提醒大家這是一場遊走式的演出,可以自由的選擇自己要跟隨著哪一位家人的腳步在空間中移動。於是,因為空間的關係,除了在主要空間匯集的表演之外,表演大致會被分成兩個部分,就像是在同一個家庭中,同時在不同的家庭成員中發生的故事,之間卻又有所關聯。

這是一個關於家人之間的故事。從爺爺過世為一切的開端,回到老家的一家人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以祭拜的鈴聲做為分界,聚合又再分離。一開始會有點猶豫是否要跟著到其他空間的演員走,不確定在不同空間是否會有不一樣的故事或是劇情,雖然不確定是不是每一個階段的劇情都是有所牽連的,但是我很喜歡其中有一段,因為我剛好在兩個空間的中央,所以可以聽見兩邊的台詞,雖然兩組演員分別身在不同的空間裡,卻是在訴說著同一件事件,只是從不同人的視角。其他的時候,大多只能夠選擇從一組、一個空間裡所發生的事情來拼湊故事的樣貌。有時候聽到隔壁傳來的聲響時會很好奇在發生什麼事,但卻又無法確信兩邊的劇情是否是對的上的,我認為這點有點可惜。

從演員的對話間,可以聽出演員的背景,但是因為無法分身在四個演員身邊隨時觀察他們的表演,難免會有遺漏的部分;但我認為在埋伏筆的部分有幾條劇情線做得不錯。每個家庭成員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掙扎;關於愛情、關於理想、關於未來。就像是大部分的長輩會說的話,找個穩定的工作,都是為你好;彼此間的不理解是製造衝突的主因。以不想要複製上一代的錯誤為理由,來約束下一代的可能性;急切的想擺脫上一代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影子,每個家族成員都有自己要面對的課題。

最後的結尾有點讓人措手不及,在很震撼的畫面之後,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看懂了整齣劇的故事,一直到出劇場之後才從選擇不同空間的觀眾口中逐漸拼湊出完整的劇情。場地的空間在這齣劇有做出區隔的效果,但同時也因為場地過於狹窄,而讓觀眾到最後其實很難自由移動。是很特別的呈現方式,但如果空間或動線的安排上可以更順暢也許會讓觀眾更容易理解整個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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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毓淇:
《封箱家庭》是劇聚於2020臺北藝穗節帶來的作品。移動式的演出與觀賞強調觀眾「走入」了一個家庭的故事;部分表演在兩個房間同時各自進行,因此觀眾看不到全貌,再加上與演員無直接互動,觀眾的視角與窺探相似。對移動式方法的採用將一個黑暗回憶的故事做了完整的呈現。雖說是移動式劇場,但礙於空間狹小觀眾無法真正地自由走動,不過也因為環境擁擠給人的壓迫感,整體氛圍的壓抑能夠更加提升。

步入松菸第三醫務室,阿爸站在靈堂前念經。一旁有個圓桌,擺放著未摺完的紙蓮花。房間各個角落堆放了封起的紙箱。走廊外的窗戶透著夜晚擺盪的枝葉,撒在建築的深色木頭與白牆上。死白的燈光照著隔壁房間的白牆及白磁磚,地上簡便地鋪著張白色床墊,角落同樣堆疊著紙箱。細微的誦經聲與場地的歷史詭譎地壟罩舞臺。

小兒子走到房間中央,歡迎觀眾們來到他的老家,並帶著觀眾一起進入他那段回憶……他在四月一日接到了大兒子通知阿公過世消息的電話。阿公離開的那天早上還一如往常地念著佛經,他突然地驟世就像一場愚人節玩笑。小兒子雖然考到了教師證卻沒跟阿爸一樣當教職員,而是跟作戲的阿公一樣,在劇團裡工作,阿爸非常不認同劇團的工作,大兒子也不斷規勸他要替阿爸著想。阿公因為賭博背了龐大的債務,從前經常有人上門討債,而他總是不在家。阿爸相當怨恨不負責任的阿公,期望自已絕對別像他一樣,但他們長得像。阿公還十分風流,在戲班裡女人緣不斷,且在外面生下了姑姑。姑姑即將結婚,相信雙方如同生母與阿公是彼此的靈魂伴侶,雖然生母最後跟別人跑了。姑姑也回想起了小時候第一次看見同年的大兒子時,兩人的情竇初開。阿公頭七後,小兒子聽見微醺的阿爸唱著南管,就上前說起了話。不過阿爸很快就說嘴起了小兒子跟阿公一樣在做不正經的工作。不悅的小兒子反駁是阿爸像阿公,他們一樣對家庭不負責任,隨後氣憤地走出房間。阿爸追了上去,兩人卻撞見姑姑與大兒子正在隔壁房間纏綿。驚訝又氣憤的阿爸踉蹌地走回房間,小兒子跟了進去試圖安撫他。但阿爸的情緒到了最高點,他對靈堂大罵要阿公快離開這個家,拿起遺照重複喊著「我跟你不同」。遺照被阿爸摔碎在了地上,他往嘴裡叼了一根菸,而他手中的打火機卻怎樣都點不著,阿爸只能大聲咒罵。小兒子替他的回憶告了一段落後,角色們一一離開了舞臺。劇情被推向高潮後即完結的未解決,如同阿爸手中點不燃的打火機,體現著這個家庭的壓抑。

呼應劇名,舞臺角落疊放了密封的紙箱——箱子作為容器,常用於放置無須隨手取得的物品;箱子被密封擱置在角落,讓裡頭的物品被「未處理」。回憶與封箱同樣具有遺落的意味,小兒子帶領觀眾進入回憶,如同與他一齊打開被塵封在腦海深處的箱子。一個人的離開迫使一群人重聚,將箱子拆封,攤露心中最見不得光的恐懼。

人總有芥蒂,但多了一層家人的關係,那些猜疑在心底打下的結可能又更複雜難解:角色們向左鄰右舍的噓寒問暖表面上回禮,面對親人時何嘗不帶著一絲戒心與虛假。由於彼此是家人所以有著許多顧慮,許多話不能說開卻也無法忽視它們。角色們互相懷有心機,旁敲側擊地提問,避重就輕地回應。

故事也道出了親情與命運的荒謬:阿公棄家庭之不顧的自私對家人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當他走了,子孫們即便心中懷有仇憎,依然會笑著憶起關於他的小事,為他摺紙蓮花保佑他通往西方極樂世界。阿爸為了不複製父親的樣子,選擇過平淡的教職員生活。但一杯黃湯下肚,他仍然無法抑制自己慷慨地高吭南管。阿爸說臺語時那藏不住的口音更洩漏著他的出生,身分將永遠無法被抹滅地跟隨一個人。以及小兒子與阿公一樣作戲,姑姑與生母一樣毀婚……在這個家發生的事皆如同遺傳的詛咒,角色們逃得了卻躲不掉。而角色們無謂的掙扎,更凸顯了命運對他們的嘲弄。

走入回憶是相當虛幻的,從每場之間演員脫離角色中性地調整燈光及走位,時空抽象的變換得以被呈現。相較於虛幻,劇中用語及演員的表演十分寫實。虛幻令回憶具體出現在了觀眾眼前,而寫實則讓回憶在觀眾眼前歷歷在目。

《封箱家庭》從故事情節到舞臺與燈光音效的設計皆相當精簡。間或進場的紅綠LED PAR燈與做法聲,輕鬆地營造出了陰森感。留白給了角色張力空間。角色從扮相到性格皆鮮明,透過簡單的對話與獨白就能立體,再經過演員細膩地表演堆疊,人物間的拉扯與情緒成為了整場演出的焦點。留白也允許了觀眾將想像帶入,這提高了觀眾的參與度,與移動式的概念相輔相成。靈堂上空白的遺照就是一種留白,對這個家而言遺照的相框或許更像面鏡子,映照著重演的故事。對於與阿公長得像的阿爸來說更是如此,看著遺照如同照著鏡子,自己彷彿被父親附身,他的錯亂與不甘導向了最後的崩潰。

從箱子的意象到移動式,與在不同場域同時進行表演……《封箱家庭》的一切編排皆是必要,甚至相得益彰。本劇將空間、故事情節等有限的一切充分利用,達到了能讓演出在觀眾心中無限震盪的效果。撇除它的極簡和沉悶的調性,其主題、媒介與手法都相當新穎,《封箱家庭》是一件表面純樸實質大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