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臺北藝穗節秉持著每兩年會邀請優質團隊回娘家演出的傳統,今年第七屆藝穗節,特地請梁允睿回來演出2012年的永真藝穗獎《美味型男》。
電鍋「卜、卜、卜」地響著,正在蒸熱媽媽從屏東高樹老家宅配到台北的麻油雞飯,水蒸汽從鍋蓋縫隙噴出,瞬間整個房間香氣四溢,都是麻油雞的味道,「這時突然覺得想媽媽,想家。」梁允睿說:「那時我正思考藝穗節的作品,想要做一個跟家有關的題材,我就想到味道這件事。」他當下決定做一個觀眾在劇場裡可以聞到食物味道的演出,《美味型男》就在這一念中誕生。
這個從味覺帶出母子關係,在現場烹飪中快炒出一個個生命記憶的作品,在2012年藝穗節拿下了最大獎《永真藝穗獎》。
這是梁允睿首度自編、自導、自演的戲,劇中的歌無論詞、曲都是他自己寫的,故事(母子關係)是他自己慘烈的生命經驗,戲的呈現方式(包括唱歌、做菜),也是從小到大一直在做的事,這齣戲可以說是他赤裸裸的自我剖白。就因為這樣,所以做起來很難,尤其碰觸到母子對立的慘烈往事。
他跟媽媽從對立、僵持、到解凍、冰釋,花了很久,而一切的根源就為了他愛唱歌、喜歡表演,而媽媽希望他「做點有用的事」。對立的氣氛在他偷偷考上中華藝校、偷偷搬出家裡開始急速升高,他每隔一陣子會回家一趟,每次回家就覺得氣氛很差,有一次倒開水想喝,媽媽剛好在旁邊,就一直碎唸著:「不要做這種沒有用的事情。」梁允睿很戲劇性地當場跪下來說:「讓我做這件事情好不好?最少讓我做一件我喜歡的事,如果後悔了,我大學再換其他的唸。」
「更戲劇性地,我媽也跪下來。」他說:「接著我就嗑頭。」媽媽站了起來,繼續手邊的工作,沒有說話,她並沒有因為兒子這一跪而改變想法,母子間陷入無止盡的冷戰。「這是我們對立的最高峰。」這一幕始終在他心裡,即使現在母子已重歸於好,當時的痛仍在,「一度戲排不下去,跟自己太貼近,所以很痛。」他說:「曾經想放棄,我很害怕,我不想讓自己這麼赤裸呈現。」
這個心理障礙,他花了很多時間才克服。
做菜是這齣戲的難關之一,要做什麼菜?這是個大哉問。要符合劇情、能快炒完成、用料簡省、食材還得便宜,他第一個到的是媽媽以前常做的「芹菜花枝」。「我家務農,忙完農事後媽媽都第一個弄這樣菜。」他說:「這是農忙回來的婦女能最快上的菜。」這也是他小時最常吃、最討厭吃、對媽媽印象最深刻的菜。
第二道菜原本想做已過世的哥哥常做給他吃的炸南瓜,但油要等太久,所以改做蔥蛋;第三道是洋葱炒蛋,因為它夠家常。
菜決定了,就要開始把戲、歌與做菜進行大整合,這些雖然在寫劇本時都已安排好,多長的台詞菜會做好,把歌跟台詞縮短到那時候就好,但進入實際執行面時,就不是那麼容易,要把三樣事同時間顧好就已夠難了,下半場變成節目現場,有點像脫口秀一樣,要讓觀眾加入,有很多即興,那更多變數。
所以,真正上演時,就出現很多NG鏡頭,這些就更要靠即興來補救,「台北有一場用刀背拍蒜頭,一拍刀斷了,觀眾哄堂大笑。」他說:「其實那次很危險,有可能刀頭砍到額頭上。」過了幾分鐘,助理才從後台拿了把新刀給他,卻又切到手,從那之後,他不再拍蒜頭,改用壓的。
有次高雄演出超好笑,一上台就發現電磁爐插頭沒插上,「故事還是要繼續啊,我就用我的角色大罵,插頭沒插啊,怎麼主持節目啊。」然後,工作人員進來插好;接下來他又發現砧板上沒菜刀,正演到媽媽的他馬上用媽媽的聲音說:「菜刀沒在上頭要怎麼演出啊?」工作人員又上來擺刀。
下半場搞互動是一個大冒險,但這是梁允睿給自己的挑戰,「一直以來我接到的戲約都是很可憐的啦或很正派的角色,從來沒演過喜劇,我自己也一直認為我沒辦法演喜劇。」他說:「所以我就想給我自己一個挑戰,打掉第四面牆,讓觀眾直接進入到我的故事裡來。」
所以,在《美味型男》演出時,每到下半場就看到他一再地走向觀眾、或上菜、或遞筷,或解說一些做菜的事,告訴觀眾在菜場怎麼判別蔬菜的鮮度,甚至跟觀眾來個肢體接觸,讓人想起「E.T.」這部電影裡的外星人伸出的指頭。
大部分時候梁允睿的這根指頭都能推倒第四面牆,「但也有兩場觀眾叫不上來。」這是小小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