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是話語尚未進入的原生狀態。
地上大片灰白布,皺褶如鑿有刻痕的大理石,又像白色長流,上有方正木色結構漂泊。大面書牆於右,落地白紗於左,太陽符號映照於書牆,液態波紋則於右前方。
表演者陳顥仁跪趴於地上放置的筆電前,凝視顯微鏡下的細胞動態畫面;表演者林季鋼處於動態,在柱上畫著可意會的精子圖像;表演者葉佩玲轉身側視入場觀眾。三位表演者移動,黏膩,融合,揉捏,輪轉各自的動作,難以界定有固定的角色。
孩子樣態的葉佩玲入落地白紗隔出的空間,表演者戴華旭身著教宗紅袍,覆蓋先前柱上的圖像,同樣進入白紗。紗內空間鏡子反射,兩人操玩白色條管,彼此纏繞,孩子天真笑著,卻逐漸轉變為淒厲的呼救。外頭陳顥仁與林季鋼耽溺於性所帶來的歡愉,不時發出舒爽卻窒息的聲音。
爾後,生命發展至人所訂定的成熟期,賦予相對責任的儀式,我們稱之「成年禮」。
話語與文字進入,《牙洞/牙牙學痛》劇本結合東西典故,如《禮記》、《巴別塔》、《聖經》中的人物莎樂美、《出埃及記》、《論語》、《伊底帕斯王》,也有較為貼近現代的席慕蓉詩詞等等,經演員、音響、電視頻幕或筆電播送,互相作用之下,觀眾必須意識或潛意識地選擇自身所要接收的資訊,破碎、疊合、重複,進而創造出個人獨有的文本。晦澀與非日常的詞句造成理解上的疏離,塑造某種知識的壓迫,連結作品企圖傳達的,父權掌握社會知識建構,這點與表演空間貫穿樓與樓之間大面積的白色書牆緊密切合。
表演者逐漸有角色區分。戴華旭為社會父權穩固的象徵,林季鋼與陳顥仁可視作父權體制下承襲的既得利益者,林季鋼毫無保留接受,由「那年你十八歲/你是一頭年輕而無法沉默的羔羊/你用眼淚修飾愛情 /笑容張揚恨意/荀子性惡篇/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陳顥仁由「(已經蛀掉了)直到法郎質/象牙質/牙髓/神經線/額骨/頭骨/最後侵蝕到你的大腦」延續父權生產之知識。譚凱螢與葉佩玲兩人為父權受害者,譚凱螢沉溺於父權提供的美好幻象中,歡愉於太陽符號所提供的麻痺,最後出其不意地,大量紅球從高處傾洩而下,宣告假象的破局如同田馥貞〈魔鬼中的天使〉一句「讓我笑到最後一秒為止,才發現自己胸口插了一把刀子」,孩童狀態的葉佩玲因社會父權穩固象徵的戴華旭懷有身孕,卻又因社會對於不潔的價值觀而被迫墮胎,經歷性的暴力、嬰孩的失去,兩位受害者最後加入了這個共犯體系中。
拔智齒與成年禮、其相關的創傷與日後要背負的責任,蛀與性帶來的恐懼、促使蛀的歡愉、行為界線。斥責被玷污的牙齒,但不潔的原因是因為嗜甜原欲。誰定義不潔為何物?誰認定蛀應當拔除?誰為拔除連帶的疼痛負責?誰又製造甜膩的正反虛像,誘發或阻止食甜的本性呢?《牙洞/牙牙學痛》文字、空間、表演者肢體諸多聯想,其實都在提供更多權力無所不及的感官體驗,權力如何生成、施展、變化,並貫穿時空持續運作。
另外,筆者初期坐在位於空間的中心方正木色結構,擔心是演出空間,影響表演而打亂觀戲節奏,遂將觀看角度改為書牆前的梯旁,也才看到表演空間的整體樣貌,一樓以白色為主,二樓則是黑。觀眾於一樓觀戲,中途經表演者揀選,部分觀眾入二樓俯視演出。二樓觀眾和被揀選、俯視、黑、蛀有了連結(演後座談,導演吳暋泓亦有提及),而一樓觀眾停留白色空間,連結純白牙齒,近距離享有表演者肢體呈現,更加溺於其中。入場穿越的拉門是鮮紅的,廁所的燈是鮮紅的,台詞「古以色列人把羊血塗在門上,躲避死神殺死他們的長子」提供了更多思考面向,或許我們可以進一步說,觀眾也是某些犧牲、某些揀選進入純白之中,而純白之中又因為某些規則或競爭(演後座談確實提及篩選上樓觀眾的條件)進入黑,我們主動或被動接受了這樣的分類,走入了三種階級關係。
其它意見:本演出提供棉花糖食用。棉花糖形體的輕飄、柔軟與空虛,純粹但到最後死膩的甜,什麼時候吃、要不要吃也都提供觀眾更多思考面向。
演出場地:思劇場